第1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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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意大利回來……
武媛是從一開始到現在、就沒有辦法原諒姚桂香這個人。
所以, 盡管武嫻、宋霞和王瓔也會時不時地去看望一下姚桂香，可武媛從來也沒去過！
長輩們都知道，卻沒人怪她。
武媛開始重新投入到華欣的營運管理之中。
也虧得有一眾強大而又得力的助理團隊，再加上各層高管基本都能將各自手裏的工作盡數完成……
所以武媛才能重新半路接手、武儀春也能從工作方面略微抽出些精力、轉而關註到正在醫院作天作地的姚桂香身上。
然而，姚桂香的病情本來就嚴重，經不起這樣的折騰。
那怕是, 武儀春斥重金請來了好幾個德高望重的專家來給她診治……
不過是三五天的功夫，姚桂香就不行了。
武儀春給武媛打了個電話——
“阿媛, 她是真不行了，就是還拼著一口氣在……她的意思是，想再見你和……嗯, 她想再見你和善珍最後一面……”
“現在善珍已經到了, 這會兒人就在醫院呢……阿媛，你、你……唉，說實話, 就沖著你小時候, 她對你也就那樣兒吧, 我都沒臉跟你提這個要求！不過, 你一向是個主意大的孩子，要不要來見她最後一面, 或者說……你肯來見她、卻又顧著不想見其他人……這也沒關系的, 你跟我表個態就行了。”
“來、或不來我都不勉強你……就是不來、你也不需要有什麽心理負擔，一切有我呢？再說了，你本來也不欠誰的……”武儀春善解人意地說道。
武媛陷入了沈默。
她不願意去姚桂香, 是因為極端厭惡這個人。
可是戚善珍……
沈默良久，武媛輕輕地說道，“……好。”
武儀春嘆道，“難為你了。”
跟二姑講完電話，武媛盯著辦公室的玻璃窗之外車水馬龍的影像，久久地陷入了怔忡。
半晌，她匆匆地把工作交給霍嘉揚，便拿著自己的包包，急急地離開。
結果她剛走到地下停車場，沈顥就追了上來。
“我送你去！”他說道。
武媛，“你留這兒吧……”
她要去處理的是家事，而且還是她……不能肯定自己是否能夠冷靜處理好的家事。
或者她可以很好的掩飾住、一切雲淡風輕，或許……她會徹底崩潰、痛苦萬分！
但到底會怎麽樣……
連她自己也沒有把握。
所以，這難堪的一面……
她是真不想讓外人看到。
沈顥當然看出了她面上的糾結。
對於她的身世，他也了解一些。更不是因為八卦，他才想要參與她的家事。而是……他已經做好準備，此生非她不可。所以關於她的一切，包括她的家庭、一切遭遇，他都必須參與。
武媛卻無法心平氣和。
她拼命搖頭，“……不、不要！這些事跟你無關，你……”
“當心——”
沈顥突然低吼了一聲，迅速地一把抓住了她，還用力把她往旁邊一帶……
武媛一怔。
“嘀嘀——嚓！”
刺耳的汽笛聲、陡然響起的剎車聲齊齊響起！！！
伴之而來的，是一輛剛剛在距離她和沈顥只有二十公分遠的地方停下的車。
司機搖下車窗，憤怒地叫嚷，“你倆是聾子、是瞎子啊！我這麽拼命地按喇叭、閃頭燈，你們都聽不到、聽不見嗎？還要命不要命啦！”
沈顥緊緊地拉著她，朝那司機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那司機心有餘悸地駕車離開。
沈顥用力牽著武媛的手，認真看她，“你覺得你有精力……一個人開車、去醫院？”
武媛擡眼看他。
確實……
她現在心亂得很，實在無法集中精神、冷靜下來思考任何一丁點的問題。
武媛點點頭。
於是，沈顥拿過了她的手包，從包裏取出了車鑰匙、又牽著她的手，帶著她走到了武向東的座駕旁。
他把她送到了副駕座的位置，替她拉開車門、用手擋住了車頂處、小心翼翼地把她送進車廂、坐好，關上車門；跟著，他跑到車廂的另外一邊，上了駕駛座、關好車門，先是替她拉過了安全帶，然後自己也綁上了安全帶，這才啟動了車子。
沈顥開車，把武媛送到了腫瘤醫院。
王瓔奉母命正在住院部的樓下等著她。
見武媛到了，王瓔連忙跑過來牽住了她的手，“二姐，這邊來……我帶著你去。”
武媛的神色有些木然。
她跟著王瓔急匆匆往前走，實則大腦放空……
沈顥則緊緊地跟在她的身後。
不大一會兒，三人就匆匆地趕到了一間單人病房。
這間病房……
當然不似武向東為阿嬌在省婦幼醫院包下的那間豪華單人病房那麽舒服……
當然了，那也是因為有阿婆、武媛姐妹等人長期打理的緣故，所以阿嬌的病房更像是……一個家。
姚桂香所住的這間病房，就基本就是個空蕩蕩的、半舊的、冷冰冰的病房。
只是此刻……
病房裏擠滿了人。
武儀春、王幹，以及坐在輪椅上的王珩，這一家子都在；阿婆也在、身邊還伴著個宋霞；嗯，武嫻和金順媛也簇擁在一個瘦得極厲害、滿頭白發的婦人身邊……
這令剛踏進病房、眼神尚無法聚焦的武媛突然就陷入了怔忡。
她怔怔地站著……
可她全身上下所有的感官全都自動朝著某個方向靠攏！
武媛用眼睛的餘光發現——
那個白發如雪的瘦削婦人……可不是就戚善珍！！！
戚善珍瘦了許多。
她穿著樣式簡單的白衣黑褲，卻有種遺世忘俗的恬靜與淡然。
此刻她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微微側臉看向武媛。
戚善珍容顏秀美，膚色卻慘淡臘黃，再加上一頭白發……就像個二十七八的美艷老人一般！而她的眼神溫和而又純凈、甚至還帶上了隱隱約約的歡喜，以至於嘴角不自覺微微彎起、洩出了一絲笑容……
武媛深呼吸——
她咬緊了牙關、還攥緊了雙拳。
——戚善珍為什麽……笑？？？
武媛就快要忍不住、想沖上前去質問她——為什麽笑得這麽雲淡風輕的？她怎麽就能這麽……心安理得地傷害自己？一世不夠、再來一世……也是這樣嗎？
“二姐！”
有人怯生生地喊了她一聲。
武媛轉過頭……
出聲喊住她的，是個身材高挑、皮膚黝黑的少年。
再定睛一看……
“富貴？”武媛認出了他。
果然是富貴。
只不過……
——這家夥的變化好大！
以前他白白胖胖的，跑起步來、或者是走快一點都虛得直喘氣兒；這才過了三個月不到的時間……他就抽了條似的，高了不少，還黑、還瘦。但是眼睛很有神、也敢正眼看人了，而且看向武媛的眼神中，還透出了無限的歡喜……
仿佛他對武媛多麽歡喜似的！
武媛皺眉。
富貴拘謹而又討好的笑笑，“二姐我現在……不叫富貴了，姨父給我改了個名字，叫做……戚勇，勇敢的勇！我覺得這個名字比原來的好……二姐，你、以後喊我阿勇，好不好？”
武媛，“阿勇？”
戚勇笑彎了眼，“嗯”了一聲，又重重點頭、歡歡喜喜地說道，“二姐，現在我和娘在那邊過得挺好的。大姨幫我們在在軍區家屬大院的門口租了個鋪子，我們開起了小賣部。”
“我本來想參軍的，但年齡不夠，姨父就給安排了那邊的初中，我馬上就要上初三了……姨父說，只要我能考上高中、至少讀到高二，就能讓我報名參軍……”
“二姐，娘的病，你也不用太擔心，姨父很照顧我們的。所以家屬區裏的飯堂總在我們家的小賣部裏批發醬油、醋什麽的，我們娘兒倆的溫飽、還有娘看病的錢基本不成問題……醫生也說，娘的病情初步可以控制得住……”
“二姐，等你空閑了，去我們那玩玩吧！我們那兒雖然是荒漠，但真的挺好的！嗯，也確實有點兒荒涼吧、還比較缺水，但每天都是艷陽天！這次來……娘讓我去摘了好多好多沙棘果！這玩意兒酸酸甜甜地可好吃了，對身體也有好處，別地兒都沒得賣的……”
也不知道在這幾個月的時間裏，富貴……不、戚勇到底經歷了什麽，總之……他完全不是以前那種終日渾渾噩噩、蠢蠢笨笨的樣子了。
他在和武媛說話的時候，語氣親切、神態歡喜而又自然……仿佛把武媛當成了最最親近的親人！
而在戚勇嘮嘮叨叨地說話的時候，武媛的視線……也終於落在了戚善珍的身上。
戚善珍含笑看向她，眼裏透出了滿滿的歡喜！
武媛皺眉。
“啊啊……哇哇哇啦啦……”
有人用一種奇特到了極點的氣音憤怒地大吼了起來！
武媛轉頭、循聲看向了……躺在病床上、渾身上下都插滿了各種管子的……姚桂香。
姚桂香正緊緊地盯著武媛。
武媛朝她走了過去。
——姚桂香的病床邊，還坐著個女護工，女護工的手裏還拿著一根舊式電視機的伸縮天線那樣兒的收縮桿，正指著一張……掛在墻上的漢語拼音掛圖？？？
“嗚喔……我？不是嗎？好，那這個……日嗯……人？好，人！得嗷……到？好、到！妻一……齊？好、齊！那就是‘人到齊了’，對吧？你是不是想說‘人到齊了，所以你想跟她們說說話了’……”
護工一邊指著墻上的漢語拼音掛圖，一邊詢問著姚桂香……
直到這時，武媛才明白地過來，原來姚桂香是通過這種方式來跟眾人溝通的？
武嫻輕聲解釋了一句，“……她住進醫院的時候，已經不會說話了。可能是太想表達了吧，她一天之間就學會了漢語拼音！唉、還多虧了劉大姐（護工）啊！”
護工點頭，拿著收縮桿繼續一個一個地問躺在床上的姚桂香。
要是護工說得對，姚桂香就不動；要是護工說得不對，姚桂香就擺擺手……
果然——
姚桂香交代的是後事。
她通過護工，先對武儀春說：你是姐、又這麽有錢，得顧著弟弟啊！以後兩個弟弟都靠你了！還有富貴，你也顧著點……起碼也得給他安排工作買房子結婚娶媳婦兒你可都要管啊！還有，你舅舅家的六個外甥你也要管。你這麽有錢了，起碼得給他們一人一百萬、兩三套房子吧？不然他們怎麽娶媳婦啊？你就這麽心安理得地一個人有錢？
武儀春面色鐵青。
武媛道，“二姑，你就先答應她！然後當她放了個屁……這人死如燈滅，她還當她的話是法律嗎？自己沒有掙錢的本事、還想支配別人的錢？”
說著，武媛又看向了姚桂香，“再說了，這麽惦記著娘家親戚啊……那為啥先前你住院兩個多月，大姐（武嫻）給姚家打了多少電話，讓他們過來看看你，可他們找了各種各樣的理由……甚至連沒錢買車票這樣的話都說了，就是不願意來醫院看看你？”
“還不是因為他們知道……你的錢已經被全部他們全部貪到了手，在他們的眼裏，你早就已經沒有了任何價值的原因？”
阿婆，王珩、王瓔和宋霞等人聽了，暗暗朝著武媛豎起了大拇指。
而姚桂香則被氣得滿面通紅！
以及，戚勇也漲紅了臉，“阿奶！我有爹有娘的，自己也不是殘廢，怎麽能圖二姑和二姐的錢！你別這麽說了！我、我……以後我會靠自己的！還有，你養好你自個兒的身體吧，以後等我出息了，我賺錢給你治病！”
只可惜，戚勇的話，並沒有讓姚桂香感到高興。
姚桂香恨恨地瞪著武媛，讓護工問她：你就不怕報應？
武媛微笑，“只有造過孽、才會怕報應！那你說說……我造過什麽孽？倒是你……”
——我前世被你們賣了一次又一次的！一生之中能創造出來的所有的價值全被你們家榨幹！我做錯了什麽、又造過什麽孽？
“阿媛！”戚善珍第一次開了口，“她說話不好聽你就別理她……但也別口出妄言，以免折了你的福份！”
武媛氣憤難忍，也沒有理會戚善珍，兀自盯著躺在床上的姚桂香冷笑道，“……有人得了絕癥……本來還仗著生了個女兒、女兒爭氣又會賺錢，所以有錢住院治病的……結果呢，偏要去倚仗那個不生器的兒子！最後落得現在這下場……”
“你說說、是誰在造孽、才有如今這報應？嗯，這倒也不是造孽！這是自作自受！對吧？所以你現在遭的報應……是當初你欺負人、挑撥我爸爸一時沖動，犯下大錯，更讓本來幸福美滿的一家子家破人亡……”
說著，武媛轉頭看了看阿婆，又重新看向了姚桂香，冷笑道，“怎麽樣，這報應的滋味、好受嗎？”
姚桂香氣憤難言。
她之所以讓武儀春把武媛叫過來，確實存著“人死大過天”的心態，希望可以用她的死，好好打壓這倆……
家裏就數武儀春和武媛最有錢，在家裏也最有話語權。
如果姚桂香的死，能為武二狗、武向北、富貴和姚家人換來些好處的話……姚桂香是很樂意的！
可是，武媛這家夥居然……這麽不給她這將死之人留幾分面子？
但最最氣憤的是……
武媛所說的每一句話，還都是姚桂香無法反駁的！
而這時見武媛看向了武麗紅……
躺在病床上的姚桂香便也看向了武麗紅。
往事一幕幕地齊齊湧上了心頭！
——當年她的父母，可是方圓幾十裏出了名的懶人，姚桂香又還有好幾個兄弟……這些兄弟也懶得出奇！大約只有家裏的女孩子們才是最最最勤勞的人了，沒有之一。全靠著姚桂香和幾個姐妹拼死拼活地做農活，才勉強讓這一大家子沒有被活活餓死。
姚家的女孩子都出嫁得晚。
姚桂香也一樣。她長得挺漂亮、又很會做農活，可她卻長到了二十七八歲了，還一直找不到人家。
這倒不是她眼高於頂、看不上別人，而是……壓根就沒人敢娶她！
明眼人都知道，只要娶了姚家的女孩，就等於……娶了她身後的整個姚家！那一大家子十幾口人……不、幾十口人的吃喝拉撒，不都由姚家女婿承擔了！
武友全的老母親因死了兒媳，又害怕孫子武向東沒人看管……後來相看中了姚桂香。
姚桂香當時高興得啊……
——武友全長得好、家裏又是無產階級，而且這幾年還一直在武家村當村幹部！最最重要的是……武家應該還挺有錢的，那會兒武友全的老娘剛相中了她、給的見面禮就是一塊上海牌手表！
天！在那個時代，就是城裏人……也不一定就能戴上上海牌的手表！
所以，既然武向東是個鰥夫、還有個兒子，可姚桂香還是開開心心地嫁了過來。
姚桂香幹活勤快、又長得很漂亮……在她剛嫁過去的兩年裏，武友全還是很寵著她的。她的肚皮也爭氣，剛嫁過去兩個月不到就懷上了孩子……
姚家的親戚常常過來打秋風。
剛開始的時候，武友全還會招待一下。後來看到不對路了……只要姚家人一上門，他就直接打出去！這讓姚桂香很受傷！於是、夫妻二人陷入了冷戰。
後來，姚桂香又聽說，武友全和隔壁的武麗紅……好像有一腿？
說實話，姚桂香並不覺得自己的男人和武麗紅真有什麽。這兩人的相處實在是太正常了！白天武友全和武麗紅的男人去上工，武麗紅就帶著她的女兒、和生產隊裏的其他婦女一起幹活；到了晚上各回各家……就算兩家有什麽走動，也多是武麗紅的男人出面，武麗紅和武友全基本沒有見面的機會、更別提什麽互動了！
可是，武麗紅長得比姚桂香更漂亮，做事更麻利！又因為輩份高，長一輩的和平一輩的都把她當成孩子寵、晚輩們呢又都敬著她……
這讓姚桂香很不爽。
再加上她娘家人沒法子從武友全的手裏得到一丁點兒的好處，不由得怨上了姚桂香！
種種的不順利，使她對……全方位無死角、處處“打壓”她的武麗紅、深惡痛絕地到了極點！
以及……
姚桂香和武友全生活了那麽長的時間……武友全對她越來越不耐煩，而且總有幾個晚上會說夢話，還總說“紅葉好好”什麽的。
剛開始的時候，姚桂香還不知道“紅葉好好”是什麽意思。
後來她突然明白了過來——
武麗紅因為輩分高，又從的是武家男子的排行，所以村裏人一般喊她“紅哥”、或者“紅爺”……
武友全比武麗紅低了一輩，所以他喊武麗紅為“紅爺”！
“紅葉好好”，不就是“紅爺好好”？？？
知道了這個秘密以後，姚桂香崩潰了！
——她的丈夫對她不溫柔、不體貼，不願意資助她的娘家，而且夜裏還總想著其他的女人？？？
姚桂香心中的怨氣無處發洩！她像發了瘋似的，開始在村裏散布謠言，說武麗紅勾引武友全、兩人奸夫淫｜婦什麽的……
村裏人是不信的。
可姚桂香是武友全的枕邊人！
連她都這麽說，莫非……
村裏開始盛傳起武友全與武麗紅的汙言穢語。
為了這個，武友全毒打過姚桂香好幾次！
可每次捱完打，姚桂香就更恨，更加編造出子虛烏有的“奸情”，用來報覆武友全和武麗紅……
最終，她成功地挑唆武向東殺死了武麗紅的男人！
隔了幾年，她又活生生氣死了武友全……
姚桂香這才覺得揚眉吐氣了！
可是……
武麗紅家破人亡了、武友全也死了……
姚桂香卻……並不覺得很開心。
“紅葉好好”這四個字，像不慎吞入腹中的魚刺、深埋在她心底多年，並且早已在她的心底腐爛、變質，卻一直無法吐出……這讓她在每每午夜夢回時，都為這幾個字恨得……肝腸寸斷！
姚桂香示意護工，將“hongyehaohao”給拼了出來……
然後，姚桂香緊緊地盯住了武麗紅。
武麗紅顯然也陷入了回憶。
“紅爺、好好？”她喃喃說道，“村子裏喊我做紅爺的人還真不少……但是，好好？哎喲好好啊……唉！”
宋霞奇道：“阿婆，好好是誰？”
武麗紅答道：“好好啊，就是你大舅的親娘啰！在我們那時候啊，鄉下女孩子普遍沒有名字……就是按著家裏的排行，大妞、二妞這麽喊。好好嫁過來的時候，就叫大妞，可我們村裏有十幾個大妞呢……”
“後來呢，你阿公就給她起了個名字，叫好好！不過呢，村裏人也一般用你阿公的排行來叫她。你阿公行四，別人就叫她四弟妹、四嫂、四嬸的……‘好好’這個名字呢，就是友全家裏、還有我們這幾戶特別親近的人、才會這麽叫她。”
“好好？好好……”宋霞念叨了幾句，又道，“原來阿公這麽會起名字的啊！阿婆，在那個時候，這樣兒的名字好別致吧？那阿公一定很喜歡她了！”
“是的嘞！”武麗回憶起往事，不勝唏籲地說道，“好好啊……她就輸在長得不怎麽好看這一點上！她的為人……那是真的沒得說！哎、當年她沒了以後，友全痛苦得很喲！好幾次都想跟了她去……光是我志明看到的、阻止的，至少也有兩三次！”
“哎，真是一樣兒一樣兒的啊！我志明後來走了，我、我也是痛不欲生啊！好幾回我也跟想著他走了算了！真的是……不誇張的講，好幾次我上吊的繩子都已經準備好了……要不是為了我苦命的嬌嬌啊……”說到這兒，武麗紅黯然垂淚。
可躺在病床上的姚桂香卻瞪大了眼睛！
——什麽？武友全的前妻叫好好？
姚桂香呆若木雞！
武友全還活著的時候……幾乎每晚都會說夢話，什麽“好好穿衣裳”、“好好穿鞋子”、“好好吃飯”、“好好看看伢子”之類的……
但姚桂香一直以為，這可能是武友全想過上好日子……
可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想過，這居然是因為——武友全的前妻，小名居然叫“好好”的原因？？？
而且“好好”這個小名，還是武友全起的？
所以、所以……所以武友全在夢裏，心心念念的都是他的前妻嗎？？？
那……
那“紅爺好好”的意思，其實只是武友全在他的夢裏，同時夢到了武麗紅和好好兩個人？
呵呵。
也對……
——武友全在夢裏還喊武麗紅做“爺”，又怎麽可能對武麗紅還懷有私情！
所以、所以……
她莫名的嫉妒心，造成了張志明的死亡、武向東入獄十七年、更令武麗紅……家破人亡？
姚桂香閉了閉眼，覆又睜開。
這一回，她看向了……戚善珍。
姚桂香讓護工對戚善珍說出了五個字，“……我對不住你！”
戚善珍微微地笑著，一臉的雲淡風輕。
她甚至還沖著姚桂香點點頭，柔聲說道，“……沒關系。”
屋裏所有的人，全都沈默了。
——戚善珍她……是真的看開了呢？還是、還是聖母過了頭？她這麽輕松的語氣、以及事不關己的態度，怎麽讓人聽著、有種“你傷害了我？沒關系的，我不怪你。對了，請問你想殺死我嗎？如果你想我死的話、我可以自己去死，真沒關系的”……的感覺呢？
姚桂香也楞住了。
她失神地盯著戚善珍。
——大約是真的不在乎，才會帶上這樣無所謂的表情吧？
那麽，她到底在乎什麽呢？
戚善珍這個女人……
很奇怪。
從她一開始踏進武家起，姚桂香就覺得……這個年輕女人的眼裏、心底，始終對一切都抱著種“得過且過”、“沒關系”的態度。
要真說她對什麽都不在乎呢？
那也不是……
姚桂香仔細想了想，終於得出了一個結論——戚善珍很像一具活著的行屍走肉，她沒有目標，除了比較愛護孩子們之外，她幾乎無欲無求！
也是個……苦命人哪！
半晌，姚桂香才點了點頭，又讓護工對著戚善珍說道，“你長命百歲、病會好的！”
戚善珍笑了笑，沒說話。
姚桂香又把目光投向了武麗紅。
她看著這個、她恨了一輩子的……假想敵！
可這是多麽的諷刺啊！
她窮盡一生也想打壓的女人……居然不是她的情敵？
姚桂香的心裏，頭一回生出了些許……陌生的愧疚感。她久久不願開口說話，可是……她又感覺到身體越來越輕、意識像是被慢慢剝離軀體……
“對不起。”
姚桂香用氣音說道。
也不知道武麗紅聽到了沒有。
真的……
對不起啊。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萌萌小咘咘 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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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媛是從一開始到現在、就沒有辦法原諒姚桂香這個人。
所以, 盡管武嫻、宋霞和王瓔也會時不時地去看望一下姚桂香，可武媛從來也沒去過！
長輩們都知道，卻沒人怪她。
武媛開始重新投入到華欣的營運管理之中。
也虧得有一眾強大而又得力的助理團隊，再加上各層高管基本都能將各自手裏的工作盡數完成……
所以武媛才能重新半路接手、武儀春也能從工作方面略微抽出些精力、轉而關註到正在醫院作天作地的姚桂香身上。
然而，姚桂香的病情本來就嚴重，經不起這樣的折騰。
那怕是, 武儀春斥重金請來了好幾個德高望重的專家來給她診治……
不過是三五天的功夫，姚桂香就不行了。
武儀春給武媛打了個電話——
“阿媛, 她是真不行了，就是還拼著一口氣在……她的意思是，想再見你和……嗯, 她想再見你和善珍最後一面……”
“現在善珍已經到了, 這會兒人就在醫院呢……阿媛，你、你……唉，說實話, 就沖著你小時候, 她對你也就那樣兒吧, 我都沒臉跟你提這個要求！不過, 你一向是個主意大的孩子，要不要來見她最後一面, 或者說……你肯來見她、卻又顧著不想見其他人……這也沒關系的, 你跟我表個態就行了。”
“來、或不來我都不勉強你……就是不來、你也不需要有什麽心理負擔，一切有我呢？再說了，你本來也不欠誰的……”武儀春善解人意地說道。
武媛陷入了沈默。
她不願意去姚桂香, 是因為極端厭惡這個人。
可是戚善珍……
沈默良久，武媛輕輕地說道，“……好。”
武儀春嘆道，“難為你了。”
跟二姑講完電話，武媛盯著辦公室的玻璃窗之外車水馬龍的影像，久久地陷入了怔忡。
半晌，她匆匆地把工作交給霍嘉揚，便拿著自己的包包，急急地離開。
結果她剛走到地下停車場，沈顥就追了上來。
“我送你去！”他說道。
武媛，“你留這兒吧……”
她要去處理的是家事，而且還是她……不能肯定自己是否能夠冷靜處理好的家事。
或者她可以很好的掩飾住、一切雲淡風輕，或許……她會徹底崩潰、痛苦萬分！
但到底會怎麽樣……
連她自己也沒有把握。
所以，這難堪的一面……
她是真不想讓外人看到。
沈顥當然看出了她面上的糾結。
對於她的身世，他也了解一些。更不是因為八卦，他才想要參與她的家事。而是……他已經做好準備，此生非她不可。所以關於她的一切，包括她的家庭、一切遭遇，他都必須參與。
武媛卻無法心平氣和。
她拼命搖頭，“……不、不要！這些事跟你無關，你……”
“當心——”
沈顥突然低吼了一聲，迅速地一把抓住了她，還用力把她往旁邊一帶……
武媛一怔。
“嘀嘀——嚓！”
刺耳的汽笛聲、陡然響起的剎車聲齊齊響起！！！
伴之而來的，是一輛剛剛在距離她和沈顥只有二十公分遠的地方停下的車。
司機搖下車窗，憤怒地叫嚷，“你倆是聾子、是瞎子啊！我這麽拼命地按喇叭、閃頭燈，你們都聽不到、聽不見嗎？還要命不要命啦！”
沈顥緊緊地拉著她，朝那司機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那司機心有餘悸地駕車離開。
沈顥用力牽著武媛的手，認真看她，“你覺得你有精力……一個人開車、去醫院？”
武媛擡眼看他。
確實……
她現在心亂得很，實在無法集中精神、冷靜下來思考任何一丁點的問題。
武媛點點頭。
於是，沈顥拿過了她的手包，從包裏取出了車鑰匙、又牽著她的手，帶著她走到了武向東的座駕旁。
他把她送到了副駕座的位置，替她拉開車門、用手擋住了車頂處、小心翼翼地把她送進車廂、坐好，關上車門；跟著，他跑到車廂的另外一邊，上了駕駛座、關好車門，先是替她拉過了安全帶，然後自己也綁上了安全帶，這才啟動了車子。
沈顥開車，把武媛送到了腫瘤醫院。
王瓔奉母命正在住院部的樓下等著她。
見武媛到了，王瓔連忙跑過來牽住了她的手，“二姐，這邊來……我帶著你去。”
武媛的神色有些木然。
她跟著王瓔急匆匆往前走，實則大腦放空……
沈顥則緊緊地跟在她的身後。
不大一會兒，三人就匆匆地趕到了一間單人病房。
這間病房……
當然不似武向東為阿嬌在省婦幼醫院包下的那間豪華單人病房那麽舒服……
當然了，那也是因為有阿婆、武媛姐妹等人長期打理的緣故，所以阿嬌的病房更像是……一個家。
姚桂香所住的這間病房，就基本就是個空蕩蕩的、半舊的、冷冰冰的病房。
只是此刻……
病房裏擠滿了人。
武儀春、王幹，以及坐在輪椅上的王珩，這一家子都在；阿婆也在、身邊還伴著個宋霞；嗯，武嫻和金順媛也簇擁在一個瘦得極厲害、滿頭白發的婦人身邊……
這令剛踏進病房、眼神尚無法聚焦的武媛突然就陷入了怔忡。
她怔怔地站著……
可她全身上下所有的感官全都自動朝著某個方向靠攏！
武媛用眼睛的餘光發現——
那個白發如雪的瘦削婦人……可不是就戚善珍！！！
戚善珍瘦了許多。
她穿著樣式簡單的白衣黑褲，卻有種遺世忘俗的恬靜與淡然。
此刻她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微微側臉看向武媛。
戚善珍容顏秀美，膚色卻慘淡臘黃，再加上一頭白發……就像個二十七八的美艷老人一般！而她的眼神溫和而又純凈、甚至還帶上了隱隱約約的歡喜，以至於嘴角不自覺微微彎起、洩出了一絲笑容……
武媛深呼吸——
她咬緊了牙關、還攥緊了雙拳。
——戚善珍為什麽……笑？？？
武媛就快要忍不住、想沖上前去質問她——為什麽笑得這麽雲淡風輕的？她怎麽就能這麽……心安理得地傷害自己？一世不夠、再來一世……也是這樣嗎？
“二姐！”
有人怯生生地喊了她一聲。
武媛轉過頭……
出聲喊住她的，是個身材高挑、皮膚黝黑的少年。
再定睛一看……
“富貴？”武媛認出了他。
果然是富貴。
只不過……
——這家夥的變化好大！
以前他白白胖胖的，跑起步來、或者是走快一點都虛得直喘氣兒；這才過了三個月不到的時間……他就抽了條似的，高了不少，還黑、還瘦。但是眼睛很有神、也敢正眼看人了，而且看向武媛的眼神中，還透出了無限的歡喜……
仿佛他對武媛多麽歡喜似的！
武媛皺眉。
富貴拘謹而又討好的笑笑，“二姐我現在……不叫富貴了，姨父給我改了個名字，叫做……戚勇，勇敢的勇！我覺得這個名字比原來的好……二姐，你、以後喊我阿勇，好不好？”
武媛，“阿勇？”
戚勇笑彎了眼，“嗯”了一聲，又重重點頭、歡歡喜喜地說道，“二姐，現在我和娘在那邊過得挺好的。大姨幫我們在在軍區家屬大院的門口租了個鋪子，我們開起了小賣部。”
“我本來想參軍的，但年齡不夠，姨父就給安排了那邊的初中，我馬上就要上初三了……姨父說，只要我能考上高中、至少讀到高二，就能讓我報名參軍……”
“二姐，娘的病，你也不用太擔心，姨父很照顧我們的。所以家屬區裏的飯堂總在我們家的小賣部裏批發醬油、醋什麽的，我們娘兒倆的溫飽、還有娘看病的錢基本不成問題……醫生也說，娘的病情初步可以控制得住……”
“二姐，等你空閑了，去我們那玩玩吧！我們那兒雖然是荒漠，但真的挺好的！嗯，也確實有點兒荒涼吧、還比較缺水，但每天都是艷陽天！這次來……娘讓我去摘了好多好多沙棘果！這玩意兒酸酸甜甜地可好吃了，對身體也有好處，別地兒都沒得賣的……”
也不知道在這幾個月的時間裏，富貴……不、戚勇到底經歷了什麽，總之……他完全不是以前那種終日渾渾噩噩、蠢蠢笨笨的樣子了。
他在和武媛說話的時候，語氣親切、神態歡喜而又自然……仿佛把武媛當成了最最親近的親人！
而在戚勇嘮嘮叨叨地說話的時候，武媛的視線……也終於落在了戚善珍的身上。
戚善珍含笑看向她，眼裏透出了滿滿的歡喜！
武媛皺眉。
“啊啊……哇哇哇啦啦……”
有人用一種奇特到了極點的氣音憤怒地大吼了起來！
武媛轉頭、循聲看向了……躺在病床上、渾身上下都插滿了各種管子的……姚桂香。
姚桂香正緊緊地盯著武媛。
武媛朝她走了過去。
——姚桂香的病床邊，還坐著個女護工，女護工的手裏還拿著一根舊式電視機的伸縮天線那樣兒的收縮桿，正指著一張……掛在墻上的漢語拼音掛圖？？？
“嗚喔……我？不是嗎？好，那這個……日嗯……人？好，人！得嗷……到？好、到！妻一……齊？好、齊！那就是‘人到齊了’，對吧？你是不是想說‘人到齊了，所以你想跟她們說說話了’……”
護工一邊指著墻上的漢語拼音掛圖，一邊詢問著姚桂香……
直到這時，武媛才明白地過來，原來姚桂香是通過這種方式來跟眾人溝通的？
武嫻輕聲解釋了一句，“……她住進醫院的時候，已經不會說話了。可能是太想表達了吧，她一天之間就學會了漢語拼音！唉、還多虧了劉大姐（護工）啊！”
護工點頭，拿著收縮桿繼續一個一個地問躺在床上的姚桂香。
要是護工說得對，姚桂香就不動；要是護工說得不對，姚桂香就擺擺手……
果然——
姚桂香交代的是後事。
她通過護工，先對武儀春說：你是姐、又這麽有錢，得顧著弟弟啊！以後兩個弟弟都靠你了！還有富貴，你也顧著點……起碼也得給他安排工作買房子結婚娶媳婦兒你可都要管啊！還有，你舅舅家的六個外甥你也要管。你這麽有錢了，起碼得給他們一人一百萬、兩三套房子吧？不然他們怎麽娶媳婦啊？你就這麽心安理得地一個人有錢？
武儀春面色鐵青。
武媛道，“二姑，你就先答應她！然後當她放了個屁……這人死如燈滅，她還當她的話是法律嗎？自己沒有掙錢的本事、還想支配別人的錢？”
說著，武媛又看向了姚桂香，“再說了，這麽惦記著娘家親戚啊……那為啥先前你住院兩個多月，大姐（武嫻）給姚家打了多少電話，讓他們過來看看你，可他們找了各種各樣的理由……甚至連沒錢買車票這樣的話都說了，就是不願意來醫院看看你？”
“還不是因為他們知道……你的錢已經被全部他們全部貪到了手，在他們的眼裏，你早就已經沒有了任何價值的原因？”
阿婆，王珩、王瓔和宋霞等人聽了，暗暗朝著武媛豎起了大拇指。
而姚桂香則被氣得滿面通紅！
以及，戚勇也漲紅了臉，“阿奶！我有爹有娘的，自己也不是殘廢，怎麽能圖二姑和二姐的錢！你別這麽說了！我、我……以後我會靠自己的！還有，你養好你自個兒的身體吧，以後等我出息了，我賺錢給你治病！”
只可惜，戚勇的話，並沒有讓姚桂香感到高興。
姚桂香恨恨地瞪著武媛，讓護工問她：你就不怕報應？
武媛微笑，“只有造過孽、才會怕報應！那你說說……我造過什麽孽？倒是你……”
——我前世被你們賣了一次又一次的！一生之中能創造出來的所有的價值全被你們家榨幹！我做錯了什麽、又造過什麽孽？
“阿媛！”戚善珍第一次開了口，“她說話不好聽你就別理她……但也別口出妄言，以免折了你的福份！”
武媛氣憤難忍，也沒有理會戚善珍，兀自盯著躺在床上的姚桂香冷笑道，“……有人得了絕癥……本來還仗著生了個女兒、女兒爭氣又會賺錢，所以有錢住院治病的……結果呢，偏要去倚仗那個不生器的兒子！最後落得現在這下場……”
“你說說、是誰在造孽、才有如今這報應？嗯，這倒也不是造孽！這是自作自受！對吧？所以你現在遭的報應……是當初你欺負人、挑撥我爸爸一時沖動，犯下大錯，更讓本來幸福美滿的一家子家破人亡……”
說著，武媛轉頭看了看阿婆，又重新看向了姚桂香，冷笑道，“怎麽樣，這報應的滋味、好受嗎？”
姚桂香氣憤難言。
她之所以讓武儀春把武媛叫過來，確實存著“人死大過天”的心態，希望可以用她的死，好好打壓這倆……
家裏就數武儀春和武媛最有錢，在家裏也最有話語權。
如果姚桂香的死，能為武二狗、武向北、富貴和姚家人換來些好處的話……姚桂香是很樂意的！
可是，武媛這家夥居然……這麽不給她這將死之人留幾分面子？
但最最氣憤的是……
武媛所說的每一句話，還都是姚桂香無法反駁的！
而這時見武媛看向了武麗紅……
躺在病床上的姚桂香便也看向了武麗紅。
往事一幕幕地齊齊湧上了心頭！
——當年她的父母，可是方圓幾十裏出了名的懶人，姚桂香又還有好幾個兄弟……這些兄弟也懶得出奇！大約只有家裏的女孩子們才是最最最勤勞的人了，沒有之一。全靠著姚桂香和幾個姐妹拼死拼活地做農活，才勉強讓這一大家子沒有被活活餓死。
姚家的女孩子都出嫁得晚。
姚桂香也一樣。她長得挺漂亮、又很會做農活，可她卻長到了二十七八歲了，還一直找不到人家。
這倒不是她眼高於頂、看不上別人，而是……壓根就沒人敢娶她！
明眼人都知道，只要娶了姚家的女孩，就等於……娶了她身後的整個姚家！那一大家子十幾口人……不、幾十口人的吃喝拉撒，不都由姚家女婿承擔了！
武友全的老母親因死了兒媳，又害怕孫子武向東沒人看管……後來相看中了姚桂香。
姚桂香當時高興得啊……
——武友全長得好、家裏又是無產階級，而且這幾年還一直在武家村當村幹部！最最重要的是……武家應該還挺有錢的，那會兒武友全的老娘剛相中了她、給的見面禮就是一塊上海牌手表！
天！在那個時代，就是城裏人……也不一定就能戴上上海牌的手表！
所以，既然武向東是個鰥夫、還有個兒子，可姚桂香還是開開心心地嫁了過來。
姚桂香幹活勤快、又長得很漂亮……在她剛嫁過去的兩年裏，武友全還是很寵著她的。她的肚皮也爭氣，剛嫁過去兩個月不到就懷上了孩子……
姚家的親戚常常過來打秋風。
剛開始的時候，武友全還會招待一下。後來看到不對路了……只要姚家人一上門，他就直接打出去！這讓姚桂香很受傷！於是、夫妻二人陷入了冷戰。
後來，姚桂香又聽說，武友全和隔壁的武麗紅……好像有一腿？
說實話，姚桂香並不覺得自己的男人和武麗紅真有什麽。這兩人的相處實在是太正常了！白天武友全和武麗紅的男人去上工，武麗紅就帶著她的女兒、和生產隊裏的其他婦女一起幹活；到了晚上各回各家……就算兩家有什麽走動，也多是武麗紅的男人出面，武麗紅和武友全基本沒有見面的機會、更別提什麽互動了！
可是，武麗紅長得比姚桂香更漂亮，做事更麻利！又因為輩份高，長一輩的和平一輩的都把她當成孩子寵、晚輩們呢又都敬著她……
這讓姚桂香很不爽。
再加上她娘家人沒法子從武友全的手裏得到一丁點兒的好處，不由得怨上了姚桂香！
種種的不順利，使她對……全方位無死角、處處“打壓”她的武麗紅、深惡痛絕地到了極點！
以及……
姚桂香和武友全生活了那麽長的時間……武友全對她越來越不耐煩，而且總有幾個晚上會說夢話，還總說“紅葉好好”什麽的。
剛開始的時候，姚桂香還不知道“紅葉好好”是什麽意思。
後來她突然明白了過來——
武麗紅因為輩分高，又從的是武家男子的排行，所以村裏人一般喊她“紅哥”、或者“紅爺”……
武友全比武麗紅低了一輩，所以他喊武麗紅為“紅爺”！
“紅葉好好”，不就是“紅爺好好”？？？
知道了這個秘密以後，姚桂香崩潰了！
——她的丈夫對她不溫柔、不體貼，不願意資助她的娘家，而且夜裏還總想著其他的女人？？？
姚桂香心中的怨氣無處發洩！她像發了瘋似的，開始在村裏散布謠言，說武麗紅勾引武友全、兩人奸夫淫｜婦什麽的……
村裏人是不信的。
可姚桂香是武友全的枕邊人！
連她都這麽說，莫非……
村裏開始盛傳起武友全與武麗紅的汙言穢語。
為了這個，武友全毒打過姚桂香好幾次！
可每次捱完打，姚桂香就更恨，更加編造出子虛烏有的“奸情”，用來報覆武友全和武麗紅……
最終，她成功地挑唆武向東殺死了武麗紅的男人！
隔了幾年，她又活生生氣死了武友全……
姚桂香這才覺得揚眉吐氣了！
可是……
武麗紅家破人亡了、武友全也死了……
姚桂香卻……並不覺得很開心。
“紅葉好好”這四個字，像不慎吞入腹中的魚刺、深埋在她心底多年，並且早已在她的心底腐爛、變質，卻一直無法吐出……這讓她在每每午夜夢回時，都為這幾個字恨得……肝腸寸斷！
姚桂香示意護工，將“hongyehaohao”給拼了出來……
然後，姚桂香緊緊地盯住了武麗紅。
武麗紅顯然也陷入了回憶。
“紅爺、好好？”她喃喃說道，“村子裏喊我做紅爺的人還真不少……但是，好好？哎喲好好啊……唉！”
宋霞奇道：“阿婆，好好是誰？”
武麗紅答道：“好好啊，就是你大舅的親娘啰！在我們那時候啊，鄉下女孩子普遍沒有名字……就是按著家裏的排行，大妞、二妞這麽喊。好好嫁過來的時候，就叫大妞，可我們村裏有十幾個大妞呢……”
“後來呢，你阿公就給她起了個名字，叫好好！不過呢，村裏人也一般用你阿公的排行來叫她。你阿公行四，別人就叫她四弟妹、四嫂、四嬸的……‘好好’這個名字呢，就是友全家裏、還有我們這幾戶特別親近的人、才會這麽叫她。”
“好好？好好……”宋霞念叨了幾句，又道，“原來阿公這麽會起名字的啊！阿婆，在那個時候，這樣兒的名字好別致吧？那阿公一定很喜歡她了！”
“是的嘞！”武麗回憶起往事，不勝唏籲地說道，“好好啊……她就輸在長得不怎麽好看這一點上！她的為人……那是真的沒得說！哎、當年她沒了以後，友全痛苦得很喲！好幾次都想跟了她去……光是我志明看到的、阻止的，至少也有兩三次！”
“哎，真是一樣兒一樣兒的啊！我志明後來走了，我、我也是痛不欲生啊！好幾回我也跟想著他走了算了！真的是……不誇張的講，好幾次我上吊的繩子都已經準備好了……要不是為了我苦命的嬌嬌啊……”說到這兒，武麗紅黯然垂淚。
可躺在病床上的姚桂香卻瞪大了眼睛！
——什麽？武友全的前妻叫好好？
姚桂香呆若木雞！
武友全還活著的時候……幾乎每晚都會說夢話，什麽“好好穿衣裳”、“好好穿鞋子”、“好好吃飯”、“好好看看伢子”之類的……
但姚桂香一直以為，這可能是武友全想過上好日子……
可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想過，這居然是因為——武友全的前妻，小名居然叫“好好”的原因？？？
而且“好好”這個小名，還是武友全起的？
所以、所以……所以武友全在夢裏，心心念念的都是他的前妻嗎？？？
那……
那“紅爺好好”的意思，其實只是武友全在他的夢裏，同時夢到了武麗紅和好好兩個人？
呵呵。
也對……
——武友全在夢裏還喊武麗紅做“爺”，又怎麽可能對武麗紅還懷有私情！
所以、所以……
她莫名的嫉妒心，造成了張志明的死亡、武向東入獄十七年、更令武麗紅……家破人亡？
姚桂香閉了閉眼，覆又睜開。
這一回，她看向了……戚善珍。
姚桂香讓護工對戚善珍說出了五個字，“……我對不住你！”
戚善珍微微地笑著，一臉的雲淡風輕。
她甚至還沖著姚桂香點點頭，柔聲說道，“……沒關系。”
屋裏所有的人，全都沈默了。
——戚善珍她……是真的看開了呢？還是、還是聖母過了頭？她這麽輕松的語氣、以及事不關己的態度，怎麽讓人聽著、有種“你傷害了我？沒關系的，我不怪你。對了，請問你想殺死我嗎？如果你想我死的話、我可以自己去死，真沒關系的”……的感覺呢？
姚桂香也楞住了。
她失神地盯著戚善珍。
——大約是真的不在乎，才會帶上這樣無所謂的表情吧？
那麽，她到底在乎什麽呢？
戚善珍這個女人……
很奇怪。
從她一開始踏進武家起，姚桂香就覺得……這個年輕女人的眼裏、心底，始終對一切都抱著種“得過且過”、“沒關系”的態度。
要真說她對什麽都不在乎呢？
那也不是……
姚桂香仔細想了想，終於得出了一個結論——戚善珍很像一具活著的行屍走肉，她沒有目標，除了比較愛護孩子們之外，她幾乎無欲無求！
也是個……苦命人哪！
半晌，姚桂香才點了點頭，又讓護工對著戚善珍說道，“你長命百歲、病會好的！”
戚善珍笑了笑，沒說話。
姚桂香又把目光投向了武麗紅。
她看著這個、她恨了一輩子的……假想敵！
可這是多麽的諷刺啊！
她窮盡一生也想打壓的女人……居然不是她的情敵？
姚桂香的心裏，頭一回生出了些許……陌生的愧疚感。她久久不願開口說話，可是……她又感覺到身體越來越輕、意識像是被慢慢剝離軀體……
“對不起。”
姚桂香用氣音說道。
也不知道武麗紅聽到了沒有。
真的……
對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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